▌作者：胡清龙 亚尼桑那州图森市圣约瑟夫医院
西班牙的朋友唐音寄来一篇新年的随笔，兴致勃勃地讲述了她从垃圾堆上捡到一个旧柜子的故事和感慨，引起了我很多的感想和回忆。它们在我心中不断地回响，呼唤我的这支闲置了许久的笔，把它们记录下来，在新的一年来到的时候与我的会读中文的朋友和同胞们分享。
我的家在湖北省天门，位于汉水边上，是一个现在叫做张港的小镇。镇子上有两群人，这是按毛主席和他的政府的办法分出来的。一群人吃商品粮，在镇上从事买卖，可以自己开店，在集体所有的工厂里或者政府的企业里工作，享有免费或半免费的医疗与退休的保险。另一群人生活在两个生产大队里，保卫大队，建设大队，靠在公社所有的地里种瓜种菜和其它的农作物过日子。他们是人民公社的社员。社员们在地里干活一年 365 天，没有晴天和雨天，也没有周末和假日，当然传统的春节是除外的。免费的医疗和退休金只是一种梦想，也得不到政府优惠的粮票和油票。在我的家里也有这样的两群人：我父亲和祖父是前面的那群人，我的祖母，母亲和我属于后面的一群。世道也算还公道。在我 10 来岁的时候，对于这种人类的公道和差别是没有察觉的。
父母离异后，我随了父亲，但依然吃的是农业粮。祖父祖母一直为我的农与商的身份而抱怨和努力，但终于未能改变我的现状。我无法跳跃那堵万里长城般的无形的高墙。这堵墙比柏林墙高大，举世无双；比万里长城漫长幽远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
我那时已在初级中学读书，到了寒暑假，祖母和我商量挣工分的事。可以和社员们一起到地里干活，但我的年龄太小，童工，工分要打折。折打得很顽固，一直到我在大队的学校当教师，到了上医学院才结束。于是，捡牛粪便成了我的寒暑假的工作。开始觉得很没有面子，干起来就忘掉了。我捡粪很勤奋，如今起早贪黑的习惯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。牛粪捡了一筐又一筐，我一个暑假所挣的工分可能相当于公社一个整劳力的工分。我对牛粪也有了特别的感情。只是担心见到我中学时单相恋的那位美丽聪明的姑娘。我用手捧牛粪，在牛屁股上和伙伴们抢牛粪。夏日里，仰躺在汉水长堤的绿色草坪上，汗水带着我的想望流向远方；仰望蓝色的天空，绿草和牛粪的气息，让我爽心悦目。我盼望牛群吃饱了，拉下一筐筐的大粪，大粪就变成很多的工分。祖母站在家门前，自豪地迎接我满筐归来，她看到的不只是牛粪与工分，她还看到了我的勤奋和执著，也看到了她的未来与希望。我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。过去的困苦，炼就了我坚强的体魄和坚韧的毅力，也培育了我的贫民意识以及对疾病和苦难的关注与同情。祖母让我学医，他坚信医生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职业。她讲：风不吹，雨不淋，还有谁能不生病的嘞，你永远都不会失业的。
于是，30 年前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医学院，中国最好的——广州中山医学院和北京协和医学院。
随后就来到了北美。北美的加拿大与 20 年前的中国炯然相异，经济、政治、文化有天壤之别。我感觉跨越了整整一个时代。我为这个世界的极大的物资丰富所震撼，成了这个新世界的另外一群人。垃圾与旧货于我依然一往深情。每每路过垃圾堆，旧货摊和清仓拍卖，我都情不自禁地看上几眼。它们总是让我留连忘返。如今我已成为美国百分之五的最高收入阶层的医生和教授。但我的家里依然不难见到我多年前从垃圾堆上捡来的“破烂”：柜子，床，皮鞋，皮夹克，T恤衫等等。我对旧人旧事旧货情深意切。它们从我的祖父祖母那里遗传下来，已经成为我的个性特征。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力量放弃我的这一个性。我可以失业，失恋，失去我这辈子用汗水和辛勤创造的百万物质财富，可以放弃我肉体的生命，但我无法放弃我的这一个性与“陋习”。
我常常坐在我家后院的草坪上，明朗的月亮和明亮的星空，让我留连忘返；我聆听从山丘的森林里传来的夜鸟与昆虫的鸣叫，想象太平洋那边的祖国，正在摆脱贫困与饥饿，想象北京大街上穿流不息的车辆，正以每天 1000 多辆新车的速度，迈向超现代的物资文明。我兴奋而又困惑。我的祖国正在经历物资创造与精神重建的考验和困扰。过去的那堵无形的，隔着两群人的高墙正在悄悄淡去。但是，过去的那种与贫困、旧货、垃圾和大粪相联系的自然清新、清纯质朴的民风，坚韧勤劳、达观乐天的民族精神也会随着这物资的横流而淡远和消失吗？
胡清龙 | 美国华人病理医生，亚专业血液病理
亚尼桑那州图森市圣约瑟夫医院(Carondelet Saint Joseph Hospital, Tucson, Arizona) 病理医师。
30多年的医学生涯中，在肿瘤临床、科研和诊断方面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。中文和英文杂志上发表医学论文共30多篇。多次在中国组织和主持国际学术会议，多次应邀到国内大学和癌症中心讲学，曾任湖北省肿瘤医院和河南省肿瘤医院访问教授。帮助中国训练病理医生。美国华人执业医师协会会员，美国亚尼桑那华人医师协会理事。
热爱工作，对病人充满责任和爱心，深受同事和病人的肯定和信任；热爱文学诗歌，曾任加拿大中笔会主席，并在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和诗歌；兴趣广泛，除了阅读交友，还爱好网球、羽毛球、乒乓球等户外活动，爱好养花、种果树和蔬菜。
在线投稿
共0条评论